用廣播,把農村聽回來


熟悉的語言,生活裡的背景音
台中農家出生的大米,本名林瓊美,北上從事廣播十多年,從流行音樂DJ、新聞節目,到訪談節目,兼容深度知性的面向,也有綜藝搞笑的一面。

只是,音樂DJ在當時年輕一代所象徵的酷炫形象,卻從來都不是大米對廣播領域的期待,「身為一名內容的生產者,我真正想服務的對象,是對文字閱讀不熟悉,且沒有網路平台的農村老一輩。」在鄉下,阿嬤總是先打開廚房裡的「拉吉歐」(Radio),邊起灶煮飯邊聆聽主持人用著自己熟悉的語言閒話家常。而務農的阿公仔在水田娑草,腰間也習慣繫上一台隨身收音機,有了聲音的陪伴,每次的彎腰與無止境重複的勞動,好像就顯得沒這麼單調了。



「農村長輩在面臨凋零之前,在這麼長一段需要陪伴的時間裡,許多即便是在健康狀況不佳的情況下,每天仍有收聽廣播的習慣,家裡的收音機就是他們最常打開的東西。」可惜的是,台語節目從早期到今日,始終存在著濃厚的「賣藥文化」,對農村長者而言,為了支持這份日常陪伴的熟悉背景音,「買藥、買產品」就是他們能力範圍之下,唯一能具體表達的心意了。

最邊緣的發聲地帶──農村
當農村充斥著賣藥的地方電台,另一方面,農村題材在一般主流廣播又是最不受青睞的一塊,為了製作純淨無廣告的農村節目,2014年大米離開熟悉的台北媒體圈,透過朋友介紹遷居宜蘭,她先與母親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環島各地、拜訪小農,收錄他們的故事,接著聚焦員山深溝村,自費自製為期半年的線上廣播《我愛深溝》,舉凡友善小農的耕作理念、慣行老農的經驗談、柑仔店老闆眼中的農村…話題五花八門,讓台灣各地許多單打獨鬥的小農,透過廣播也能感受彼此共同的心路與甘苦。

只是,局限於網路收聽的《我愛深溝》,畢竟只能在年輕一輩的小農圈發酵,2018年大米獲得「國立教育廣播電台」主持塊狀節目的機會,製作《青農市集on air》,透過深入的農業議題與農友訪談,讓農村價值被社會大眾所聽見。與此同時,她與「農田裡的科學計畫」合作,在宜蘭錄製《深溝講古》,邀請了八位耆老與在地人談他們記憶中的農村趣事──像是兒時在野薑花叢追捕白腹秧雞的回憶,以及年近八旬的陳榮昌阿公憶起童年深溝村起起伏伏的地勢,彼時低處有湧泉,適合種芋頭,高處小丘用來耕種旱作,物種繁茂,地貌多變,不似今日成片平坦的農村地景。甚至時值今日,兒時的地貌仍不時出現在陳阿公的夢境之中。

農村長輩也有自己的話語權 
年輕時剛踏入廣播圈的大米,心中始終有一個小小願望──「希望能做父母聽得懂的節目。」因此不同時期的廣播生涯,閩南語一直都是大米擅用的語言。另一方面,讓廣播領域最邊緣的發聲地帶──農村,用自己的語言說自己的故事,更是大米最想投入的事。

《深溝講古》其中一位耆老鄭阿朝於日前過世,大米看著告別式影片中阿朝伯一張張顯少露出笑容的照片,彷彿在農村價值低落的今日,務農之人就是一輩子低調沉默地勞動,幾乎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可說。但當她回頭找出錄製節目時的原音,阿朝伯總在訪談過程中為了調侃什麼就笑笑地講起粗話,那樣真實捕捉而來的笑聲,成為在世親友最珍貴的聲音紀錄。

「我們習於百紙黑字的閱讀,但這些經筆者轉述過的文章,已成各自解讀的狀態了,當受訪者的某句話以文字呈現,我們看不見說話者聲音裡的情緒表情。又或者在影像充斥的時代,我們得用各種剪輯手法來豐富影片,可是剪輯這個動作本身,其實也是再詮釋過的觀點了。」對大米而言,受訪者的聲音是最直接、最純粹的表達,而自己所做的,僅僅是將麥克風遞到這些一輩子在農村生活的人們面前,讓最不容易被聽見的聲音,被聽見。

讓人聽得懂,是一種體貼
除了登上「TED x Taipei」談農村廣播,以及在教育電台錄製《青農市集on air》,大米在宜蘭員山錄製的《我愛深溝》與《深溝講古》,已成為許多後輩取經討教的對象。美濃青年組成的「小鄉社造」曾向她請益製作地方廣播節目的技巧,大米強調:「一定要多聽自己的節目、聽自己是怎麼講話的,廣播是以口語傳播來服務聽眾,因此『講話能讓別人聽懂』是必要的訓練與最基本的體貼,且這份訓練的意義並不是要成為多厲害的演說家,或著墨於自己的聲線是低沉還是溫柔,而是要確認講出來的話能否讓別人理解。」

大米根據自己在深溝國小帶領廣播社的觀察,低年級的孩子總是想說什麼就大聲表達,但年紀越大的孩童就越有包袱,害怕講出來的東西不夠好、無法鎮住更小的孩子,就容易心急講太快,或因為心虛而出現吃字情形。因此,穩當自己說話的節奏、練習清晰的思維與敘事,把內容顧好了,其它錄音技術、因應受訪者音量在訪談過程中需調整麥克風的遠近等等技術旁支,都能根據經驗累積而逐步精進。

農村小人物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傳達,充滿力道的閩南語一字一句打入耳膜,彷彿就在你的耳邊說話。這是廣播的魅力,也是來自地方最純厚的聲音。


採訪撰文 / 李盈瑩
攝影 / 田文社
原文刊載於《地方創生way》第二期 2019.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