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山就只有尊敬而已-巡山員


泰雅族人
比互.亞惠,漢名林憲敏,從小在武塔部落長大,整個南澳南北溪流域都是他跟隨父親長年走跳的領域,在年輕一輩的族人裡,比互是其中還有跟老一輩學習過、有銜接到傳統觀念的青年,懂得尊敬祖靈,也敬畏山林。而今年45歲的比互從事巡山工作已高達22年,從早期的資源調查隊、水壩預建地的障礙木調查,到近年的步道巡視與深山特遣,還有臨時機動的山難協助與森林大火支援,幾乎一生都與山林有著緊密的關係。

巡山員的日常
一早,比互自武塔部落來到南澳工作站,在辦公室與同事簡單寒暄後,便查看當日的工作內容,一邊備妥GPS、相機、砍刀,以及裝有地圖與簡易醫護用品的隨身背包,便豪邁跨上林務局提供的重型擋車,一路前往工作地點。

比互今日將巡查的區域為南澳古道,這裡曾為他過去幾年的「一般巡視區」,林務局每位巡山員皆有自己所屬的巡視範圍,每月約去達八次之多。只見比互壯碩的背影,沿著步道隨手將芒草、枯枝、倒木清除乾淨,一些因大雨沖刷造成碎石崩塌的腰繞路段,他則靠雙腳用力踩出路基,以便其他遊客行走,倘若步道沿線有設施損壞,他則需紀錄位於幾K處,待返回工作站後通報職員前來維修。此外,每座巡視區或多或少都有承租給民眾或台電等單位的土地,比互巡山時也會順道進行租約管理,確認承租者是否有加蓋或違法利用。

上述的工作項目看似單純,但其實最考驗巡山員對於山林的敏銳度,以及面對緊急情況時的應變能力,就屬盜伐與盜獵案件了。我們隨比互抵達古道兩公里處的鞍部平台,若由此處往山裡行走數天,可抵達仍有檜木等珍貴樹種的飯包山,比互提及:「一般山老鼠不走正路,會到處找路鑽,因此需仔細觀查鄰近是否有山老鼠留下的腳印與痕跡,一旦發現人跡,就要到現場清查,或請職員另行架設攝影機。」

靠山吃山的童年歲月
芒花盛開的冬日山裡而行,比互發現了路旁一處打結的芒草,像這樣人為的記號,有時在附近就能發現獵人放置的獸鋏或陷阱,得著手進行拆除。幾分矛盾的是,比互雖從事巡山工作二十多年,但在入行以前,身為泰雅族人的他從小也是隨著父母靠山吃山,也曾是深黯動物習性的獵人。

比互從小學四年級開始,每逢寒暑假就隨著父親進入南澳山區栽植香菇,墾地、鋸木、埋菌種,接著還有採收後連續十二小時的烘烤,彼此輪流看顧火侯。在山上工作的日子往往一連數天,食物來源就靠自己打獵、採集蕨菜與黃藤,夜裡則圍聚在火堆旁取暖,烤獸肉、烤藤心,一面啜飲米酒,一面向父親學習藤編,將累積一年的藤材編製成籃,酒足飯飽後,便於香菇寮酣酣入睡。

沿山而行,比互能根據步道旁一叢被啃食過的小灌木,即可辦視此為台灣野山羊的啃痕,再依據葉片間新發的嫩芽,判定山羊是在昨日啃食,其他如動物的排遺、泥地上的腳印,也都是獵人的線索。昔日在山裡討生活,比互坦言,飛鼠、山羌、山羊、獼猴、蜂蛹、南蛇….他哪樣沒獵過、吃過,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屬山豬。比互說道:被陷阱抓住的山豬起初會死命掙扎,當牠知道難以掙脫後,便會保留最後一口氣等你!當你去拆陷阱時,山豬就突然衝出來,因此獵人要避免從正面迎擊,還得準備好兩公尺長的木柄刺刀,小心翼翼從側面刺殺山豬。」比互猶記得那些殺氣騰騰的山豬,氣急敗壞的時候雙眼都變成了紅色。

知獵人者莫屬獵人了,如今身份轉換,比互對於盜獵事件格外敏銳,被問及去拆解的陷阱與獸鋏可能都是鄰近部落族人所放置的,是否會感到尷尬?比互表示,剛入行的時候確實蠻為難的,甚至看到有人忘了取獵物,任憑獸肉在山裡腐壞,還會告知對方要放陷阱就要記得來拿,才不會浪費食物。」但隨著工作多年,已逐漸認知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,內心的衝突就慢慢淡化了。

日常之外的特殊任務
在例行性的一般巡視之外,巡山員也要隨時支援森林大火或山難救助,南澳山區因為較為潮濕,鮮少發生森林火災,但仍需支援南山、梨山一帶的針葉林大火,到現場控制火勢、開出25公尺寬的防火巷,每人輪流看顧三天,直到火勢熄滅為止,比互說:「許多起火原因為雷劈自燃,我們看顧只能控制火勢範圍不要翻過稜線繼續延燒,無法真正滅火,森林火災要真正熄滅還是得靠一場大雨。大自然就是這樣,會自燃,也會自己熄滅。

在比互22年的巡山職涯中,曾參與《找路》作者林克孝的山難救援,比互十分感嘆這位部落族人都很熟悉的漢人朋友之早逝。此外,巡山員也會參與每年進行4~5次、每次為期約五天的深山特遣,入山巡護。其他還有造林地範圍測量、疏伐或植樹監工,早年比互也曾參與過為期數年的任務編組,像是民國87年台電向林務居租地興建水壩,他就負責障礙木調查工作,測量水壩預建地上樹木之樹高、胸圍,並計算材積與折算單價。巡山員的職責種類雖五花八門,卻都離不開山林樹木。

山裡真心話
對山的愛
比互在南澳度過了童年時期,國中畢業後便到南投念書,爾後在台北從事許多吃重的工作,包括下水道與隧道工程、穿梭於高樓鷹架上,也曾潛入重陽橋下完成橋墩工程。一次因緣際會下朋友告知他巡山員的招考訊息,他因而有機會回到念茲在茲的故鄉工作與生活,一面陪伴逐漸年邁的父母,一面開墾老家閒置的農地,種些日常所需的蔬菜。這份工作對比互而言,最理想的部分就是可以天天爬山,因為他就是喜歡山,即使撇除工作需要,平時就會隻身到父親兒時成長的舊部落去紮營,揹起自製的籐籃,裝盛簡易的食物與鍋碗爐具,一路砍砍草、採集植物、到溪谷裡釣魚,夜裡涼意襲來便升火取暖,獨自席地在星空的陪伴下入睡,感受南澳峰巒疊翠的大山所帶給他的熟悉與安全感。

對山的尊敬
對山都是滿滿的喜愛,被問及這份工作有什麼討厭的部分嗎?」比互篤定地說:「對山就只有尊敬而已,哪有什麼不喜歡的。」對他而言,爬山累了就休息、冷了就升火、夏天熱的話就赤裸上身,享受暢快流汗的感覺。「那是否有曾經感到害怕的時刻?」比互幾乎想不起來,只說百步蛇有時會盤旋在楓香樹幹上,蛇的紋路與樹幹很像,但遇到也只要繞路就好,一回毒蛇張牙要咬朋友,他就拿出砍刀把蛇一分為二。又一回父親要他去族人的香菇寮還工,由於岔路太多,他在山裡迷了路,待心情安定後,向遠方喊了喊,依稀聽到族人回應,就循聲找到了路。

比互的手臂上滿佈芒草零零落落的細微割痕,他不怕山豬、不怕毒蛇,就連蜂螫也不太會過敏紅腫,卻在兩年前生了一場大病。那時他在一個月內爬了三趟位於南澳山區的鹿皮山,遇到連日大雨潮濕,在最後一趟下山後,返回家中洗澡卻突然昏厥倒地,大哥將他送至醫院,醫生判定為「合併性多功能衰竭」,被不知名的細菌感染,就這樣昏迷了九天才又活過來。一向體能狀況良好的比互看似無所畏懼,卻差點栽在最微小的生物單位上,自此更加深了比互對於山林的敬畏之心。


採訪撰文 /   李盈瑩
攝影 / 簡熒芸
原文刊載於《鄉間小路》2018.3